*走杨戬祭灯if线

*建议食用BGM《听风吟》

　

00.

　　华山崩裂之日，二郎真君以身为芯，燃骨血于宝莲灯内，遂得劈华山，见玄鸟，万物重得生息。

　　

01.

　　“这是最后一件了。”

　　

　　沉香睁开眼睛，宝莲灯亮着微弱的光，空中悬着几粒烟灰，华山还未日出，开始下濛濛的雨。

　　他猛地回神，掀开被子翻身下床，赤着脚向门外跑。

　　院子里雨声沙沙，他一手扶住门框，望着檐下门廊中倚着廊柱的背影，胸中一口浊气缓缓吐出。

　　“怎么到这里来了？外面冷，你——”沉香朝他走过去。

　　杨戬回头，“我听见下雨了。”

　　他没戴那条头巾，额发被飘进的雨丝打湿，凌乱地贴着额角。

　　“下雨有什么好看的，华山这地方，每日都能下几刻钟的雨，你若喜欢，我们天天都能——”沉香走到他跟前，抬手要替他擦掉额头上的雨水。

　　“哪吒刚刚来过了。”杨戬望着他。

　　沉香伸出的手僵在半空，“你见过他了？”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。

　　杨戬点头。

　　沉香脸上阴晴不定，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，正要开口——

　　“是有点冷。”杨戬偏了偏头，“回屋吧。”

　　他说完，搓着胳膊往屋里走。他擦着沉香身侧走过，沉香闻到雨水的味道。

　　

　　屋内宝莲灯还燃着，浅淡的光在雨水声中摇曳。

　　杨戬托着下巴坐在靠窗的地方，望着窗子上的风铃发呆。那串铜风铃早被沉香从木床上取下，挂去了窗口。华山风大，它便整天叮叮零零，沉香也不觉得烦。

　　雨很快停了，杨戬转头望沉香：“我们去山下看看吧。人间现在什么光景？”

　　沉香正盯着宝莲灯看，闻言收了目光，去看窗口的杨戬。那人坐在那里，身形在逆光中朦朦胧胧，像是被打湿的水墨画。

　　“在打仗。”沉香答他，“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
　　语毕，他又低声兀自言语了一句：“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到底为什么值得。”

　　杨戬似乎没听到他的话，他从窗边跳下来，探头到沉思的沉香面前，向他伸手，“我记得山脚下有处镇子，你陪我去走走？”

　　沉香回神时，已经握住了那只冰凉如玉的手。

　　他捏了个诀护住灯芯，将宝莲灯揣入怀中，随杨戬踏出房门。

　　

02.

　　他们没动用神功，花了半天时间一步一石阶走下华山。

　　杨戬欢喜得很，一路上蹲在溪边瞧里面的鱼，跃上竹林逗枝头的鸟，看雨后天上的流云，也看湿润土里的幼虫。

　　他抓着沉香的手，沉香沉默地跟着，直到杨戬在他眼前打开合十的手，掌心里一只蝴蝶飞出，落在他鼻梁那道旧疤上。

　　他眨眨眼睛，蝴蝶从他鼻尖飞走了，他下意识伸手去抓，连萤粉都没碰到。

　　他收回目光去寻杨戬，才发现那人已经走远了。他摸了摸怀里的宝莲灯，慌忙去追，又看到杨戬正趴在草丛逗弄一只白兔。于是他不自知地笑了笑，也贴着杨戬趴下，去摸那只毛茸茸的白团。

　　

　　他们过了午时才到山下。

　　此处僻静，没有像沉香所想那样被战火侵袭得满目疮痍。他其实很少来人间，也不知人间是何规矩，又当如何与凡人相处。从前跟着申公豹的时候进出的都是妖魔精怪横行的底下暗巷，后来跟了杨戬——

　　路上行人来来去去，他站在行人之中茫然四顾，只能抓紧了杨戬的手。

　　杨戬侧头，柔和地笑，问他想吃什么。

　　神仙不需要五谷饭食，沉香摇头。

　　杨戬抓着他的手，带他在往来的人群中穿行，他们路过山楂糕的小摊，路过酱牛肉的铺子，穿过糖葫芦和风车，在包子笼屉拉抽时溢出的蒙蒙白气间行走。

　　沉香被他拉着，也不看脚下的路，只管四处好奇地张望。

　　他望见许多凡人牵着凡人，像杨戬牵着他，而神仙精怪鲜少如此。

　　他又望见凡人们欢笑，凡人们沉思，与神仙精怪如出一辙。

　　直到牵着他的人站定，他撞上杨戬的肩头。

　　杨戬在小摊坐下，向老板招手要了两碗醪糟。

　　沉香跟着他坐下，懵懂地问：“醪糟是什么？”

　　杨戬好笑地望他：“我以为你偷偷下山很多次。”

　　沉香僵了僵，轻声道：“没有，山下没有我求的东西。”

　　杨戬看不得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，抬手在他脑门轻轻一弹，“小小年纪，有什么好求的。莫要执念太重。”

　　沉香没有驳他，正巧老板盛好了醪糟端上来，沉香看着眼前热腾腾白花花的一碗，接过杨戬递给他的汤勺。

　　很香，很甜，但又像酒。

　　沉香含着一口去望杨戬，那人正因为烫嘴而哈着气。沉香咽下去，像是咽下一团粘稠的火。

　　

03.

　　沉香没有对凡人的吃食给出什么评价，但在路上又买了糖葫芦和山楂糕。

　　杨戬买了一支彩纸缝成的风车，他们花完了手头所有的铜钱。

　　杨戬拽了拽他的袖子，将他拖至河边。这是一条贴着镇子流淌过的小渠，从华山顶上流下来。

　　沉香坐在下伸的石阶上，左手一根糖葫芦，右手一根山楂糕。

　　“它们吃起来好像。”沉香屈尊评价。

　　“因为它们都是山楂。”杨戬懒洋洋倚着石头栅栏，吹着河风，愉悦地眯着眼睛。

　　沉香抬头看了看他，又低头去细细品味。

　　午后的河边有妇人洗衣，有孩童嬉闹。

　　沉香望着河面上粼粼的光，那之中模糊地映着杨戬把玩风车的轮廓。

　　“杨戬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
　　“在呢。”杨戬漫不经心地回应。

　　“这就是人间吗？这就是你们想要守护的地方？”沉香问。他嚼着一口山楂，酸甜一齐蔓延。

　　他曾以为人间是修罗地狱，凡人是罗刹恶鬼，不然为何能引得众神前赴后继地为她湮灭。如今杨戬领他来这一隅，他才知道人间到底是什么，生生不息究竟是什么。

　　“其实我——”沉香拿着那两支糖糕。

　　“沉香闪开！”杨戬急促的呼唤传来，沉香没来得及回头去看，背部受到巨大的冲击，一下子向前扑去。

　　他手上还抓着两支糖，一时间没找到支点，猝不及防栽进水里——

　　沉香睁大眼睛，心中陡然一悬，他摔进水中没有自然小事一桩，只是……电光火石他脑中猛然抓住一缕思绪——

　　宝莲灯！

　　他抓着台阶挂在岸上，顾不得去听打闹中无意把他撞进水中的那几个孩子的道歉，向怀中摸去——

　　他浑身湿透了，宝莲灯也滴着水，里面的火苗竟还燃着，只是越来越小——

　　“杨戬！”沉香大喊着，目光急促地扫向岸上。

　　他没看到杨戬，那只被莹白手指把玩过的风车落在水里。

　　沉香滴着水爬上岸，“杨戬……杨戬！”

　　他在人群中四顾，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，人们来往匆匆，没有一个能够抓住他的手。

　　“沉香。”

　　一只冰冷的石头一样的手搭在他肩上。

　　沉香回头，看见杨戬惨白的脸，他几乎站不住，沉香接住他，杨戬轻得仿佛没有重量。

　　“回去……我们回去，我们这就回去！”

　　沉香顾不得身遭人们侧目，将杨戬背在身上托住，施展九转玄功顺着水渠而上，顷刻间便登顶华山，回到他们那一处小院。

　　“九转玄功进步不小。”杨戬靠在他肩头轻声说。

　　他在沉香进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，示意放他下来。

　　杨戬坐下来，靠着院子里的松树。

　　他向沉香伸手。

　　沉香垂着头沉默，他们无声地对峙，最终沉香伸手进怀里，把濒临熄灭的宝莲灯掏出来给了他。

　　“你用宝莲灯来织我的魂，有多久了？”杨戬问。

　　

04.

　　杨戬看着飘着青烟的灯，和自己身上飘起的光点。

　　“哪吒和你说的？”沉香没有看他。

　　“用宝莲灯点燃人的贴身之物，便能重造那人的一缕魂魄。沉香，宝莲灯是我妹妹的东西，我拿着它比你久。”杨戬说。

　　沉香低头不语。

　　“但只有燃着的时候，人才能在。沉香，你该知道，东西烧完了，便什么都剩不下了。”杨戬轻微蹙起眉毛，“即使只是这样片刻的相见，你也要——”

　　“是啊。可二郎显圣真君，清源妙道神君，你竟身无长物，根本没留下什么可供我寻你的东西！”沉香几乎是咬牙切齿，又透着一股哀恸的绝望。

　　杨戬沉默着，他不知道这些年中沉香见了他多少遍，烧了多少他所剩不多的遗物，他只知道——

　　“哪吒来时和我说，没有了，他再找不到了。”杨戬说。

　　哪吒见他时表情悲悯，他该是劝过很多次沉香，但最终还是答应帮他搜罗杨戬的遗物。

　　这个世间有执念的人有太多，总会相互怜悯。

　　“我知道。”沉香说，“那你呢，你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是一缕寄托哀思的灯烟么？”

　　“沉香，我对自己是否属于这世间万物，还是能有所感的。”杨戬看着他。

　　“所以你知道。每一次你都知道。”沉香捂住脸，“你明明知道，却还是……你为什么这么平静？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陪伴我，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自己一次次再湮灭于世间？”

　　杨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。

　　“就像是最开始……为什么？那个时候，为什么你要去送死？”沉香声音沙哑。

　　“我遗弃过你一次，便不能再有第二次。”杨戬说。

　　“你以为这不算遗弃吗？你以为这能让我好过多少吗？你以为——”

　　“沉香。”杨戬平静地打断他恼火的诘问，“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，我曾站在山巅，也曾枕过尘土，我没有任何牵挂了。倘若这世上有唯一一物让我挂心，让我觉得我和这世间还有牵扯，那只有你。”

　　沉香喉头干涩，眼泪扑簇而下。

　　“沉香。”杨戬又叫他名字。

　　沉香觉得这像是一声叹息。

　　“你今年多大了？”杨戬问。

　　“一百一十三岁。”沉香答。

　　“都这么大了。我当初见到你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丁点——”杨戬笑了笑，比划了一下，又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摸摸他的头发，手指却径直穿过。他微微皱眉，轻叹了口气，将手放下。

　　沉香看着他，又觉得看不清，他不知道是杨戬正在离去，还是自己眼睛里的泪光太甚。

　　杨戬抬头，透过松树的枝丫去看华山顶上的流云，“你看，云还挂着，山还青着，日升月沉，星移川奔，世间万物，自有其生息。”

　　世间万物自有其生息，一个人、哪怕一个神的出生和陨落，都不能让她停驻半刻。

　　“回去吧。”杨戬又说。

　　回到你该在的世间，体味每一阵风，每一片晚霞，听一棵树抽芽的声音，看一朵花开的模样，而不是枯坐山头空守下一个百年。你要逍遥，你要快活，你要尝尽世间千百种滋味，到头来会明白，此时苦楚，此般执念，不过云烟。

　　沉香垂着头，紧攥着拳，杨戬等着他，直到他能够发出声音。

　　“我……”

　　沉香开口。

　　“我想你。”

　　有风掠过，将灯上最后一缕青烟卷走飘离，融入天地山川。

　　“沉香，这世间的每一阵风，都是我。”

　　沉香抬头，莲花峰顶空余天地。

　　

　05.

　　杨戬形神湮灭于一百年前。

　　当年沉香在骊山唤出元神，灯芯手绳意外点燃了宝莲灯，尽管杨戬已经尽快将他放倒，但驱使元神之力消耗巨大，那条手绳在杨戬触碰之时便燃尽了，只余一抔灰烬和两道於痕。

　　于是华山面前，宝莲灯无力可驱，沉香连那柄斧头都拎不起来。

　　“沉香，宝莲灯可为杨婵血脉相连之人驱动，你可——”婉罗试图向前一步，却被杨戬拦在身后。

　　杨戬极快地对她下了一个禁制，逼迫她立誓此生不会转动任何伤害沉香的心念。

　　婉罗盯着他，目光从狠毒变成怜悯。她顺从立誓。

　　沉香茫然转头，看见杨戬朝他笑了笑。

　　彼时杨戬天眼还未完全闭合，额头露着金光，他抬起手将束发的银冠拆下，长发散落时银色的冷光大盛，再看时三尖两刃刀已赫然在手。

　　银光沿着杨戬的手臂向上缠绕，将他全身包裹，那身银甲竟随此在他身上重塑，披风随风猎猎地浮动，他抬手，沉香怀中的宝莲灯被什么牵引一般落入杨戬手中。

　　他将那灯向上抛起，宝莲灯立在华山的风中，其中灯油似有所感，仿佛惊涛骇浪。

　　风浪中心是杨戬。

　　那一刹沉香在往后多年中思索了千万遍，却没能有一次看清。

　　他从没看清，杨戬是如何一身银甲身披金光投入那滚烫的翻涌的灯油之中，仿佛一颗火种，又似枯瘦飞蛾。

　　他捧着杨戬用骨肉血脉点燃的灯，将华山整个劈开。

　　好像他劈碎的不是莲花峰，是自己的整个世界。

　　那之后母亲随玄鸟飞往人间大地，但三界之中，天地之间，他如何祷告哭喊，却再听不见杨戬的任何回声。

06.

　　沉香踏出山门，哪吒正站在石阶顶上，守在山门跟前。

　　“这是最后一件了？”哪吒又问。

　　“这是最后一件了。”

　　沉香张开手臂，山风从他的指尖胸膛掠过。

　　

END.

　　

*看到说未剪辑版中婉姥姥拿了狼人，把阿香当灯芯点了燃灯，又想到甥舅和婵妹都流着一样的血啊，阿香能祭，戬哥也能祭。而且在那种情况下，无论处于什么心情，他都一定会保沉香，遂写之。在构思过程中和阿鱼讨论了几种情况，最后选择了这种来写

*总觉得《听风吟》代这篇很合适，写的时候一直在听。和题目一样，这首里面提到最多意象是风，后半段副歌提到杨婵的意象是星火，我就把前面的风都代了舅来写

*想要一些红蓝评，如果这篇里面有文字打动到你，请留评让我知道

*下一篇见